【原创散文】1976年死里逃生记
2020-02-21 16:43:5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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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创散文】1976年死里逃生记

◎ 涂 阳 斌

1976年,我从阎王殿里逃了出来。那年11月,在我即将满16周岁时,感染了传染病流行性出血热,当时,我在沔阳县陈场公社陈场中学读高中二年级上学期。

说来话长!

1973年9月,我上初中,我所在的潘场中学隶属于通海口区潘场公社管辖。

1975年1月,全省撤区并社,潘场公社与姚嘴、杨场、小河等4个公社一起,合并成立了新的陈场公社,从通海口区独立出来,潘场中学就隶属陈场公社管辖了。而我出生的柳李大队等4个大队,则从潘场公社析分出来,成立了一个新的管理区,仍隶属通海口公社管辖。我7月份初中毕业,收到的高中录取通知书是到正在组建的陈场中学就读。

新组建的陈场中学,是在小陈河边一块棉田里新盖起来的。我们报名时,学校只有一排教室可以容纳5个班,一排老师办公室,一间伙房带两间女生宿舍,一小排老师宿舍,一间厕所。学校新办,一切刚起头。

入校不久,我被选为学校团总支副书记,书记由年轻的的陶老师担任。由于学校新建,根本没有条件为学生提供住宿条件,我们户籍在通海口公社的近15名同学,距陈场中学都在12里左右,最远的则有十七、八里,每天来回就是二、三十里,走得确实很累。大概是国庆节前后,趁校长到县教育局开会之机,由我号头,找团总支书记陶老师帮我们15名同学开了转学证,要求转到通海口中学去。我们持了转学证,徒步30多里,到通海口中学去打接收证。陈场中学校长知道后,与同在县教育局开会的通海口中学校长达成协定:不收陈场中学转来的学生。我们这些学生的家长,也联合起来,到通海口中学、通海口公社找领导陈情,没有结果。我们只好又硬着头皮回到陈场中学,学校让我们写了检讨书,还让家长代表作了“保证”。拖了一段时间,才让我们“复学”。

不解决住宿,总是个问题。校长到学校附近的剅台大队做工作,让我们这些学生象上水利的民工一样,借住在附近农民家里。我和另外3名同学,在一位姚姓老伯家的“拖院子”里住了下来。我白天上学,晚上就到大队的农民夜校里,担任“评法批儒”、“批林批孔评水浒”的宣讲员,算是回报好心乡亲的“收留”。

1975年冬天,学校在教室东边的棉田里,用油毛毡盖起了一个长条形的棚子,作为男生宿舍。1976年春季学期,我们50多名男同学就住进了简易棚舍。全部用谷草打地铺,两个同学共一个铺,一人出盖絮,一人出垫絮。

1976年秋季学期,下一届的同学入学了,学校团总支进行了改选,我因为闹转学的事,由副书记改任团总支宣传委员,还从二班调到了三班就读。大概是11月20号左右,星期三还是星期四的样子,我组织10多名同学讨论学校诗刊《新苗茁壮》的编辑工作,我是团总支宣传委员,担任会议主持人。会议开到一半,我觉得喉咙疼得十分厉害,讲不出话来,会议很快结束。草草吃过午饭,跟老师请了假,我徒步12里回到了家。我是怎样跌跌撞撞走回家的,现在想不起来了。

一到家,我就躺到床上人事不省了。那时,父亲去了150里外的沙湖水利工地参加“岁修”,两个弟弟在上初中,只有母亲和姐姐在家。母亲傍晚收工回来,看见我躺在床上,一摸我的头,发现烧得发烫,她立即找人家借了板车,与姐姐一起,把我拖到了柳李大队医务室。

医务室接诊的医生,是我堂叔涂平炎,他沔城中学初中毕业后担任“赤脚医生”,医术不错。他为我作了检查,发现我两腋下面有大量针尖般大小的出血斑点,以他在水利工地治疗流行性出血热的经验,马上作出判断,对我母亲说:“姐姐,儿子得了出血热。现在什么药也不能吃,特别是不能吃感冒药。”家乡的习俗,一般都把“嫂子”喊“姐姐”,显得亲热而不生份。说时迟,那时快,堂叔抱起我放上板车,与我母亲、姐姐一起,连夜把我拖到了离医务室8里的通海口公社医院。

通海口公社原先是个老建制区,管七八个公社,一直以来,区委书记都由县委副书记或者县委常委兼任,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。通海口公社医院也是方圆几十里最棒的中心医院。

公社医院接诊的医生是傅沛霖、肖正宽先生,他们都讲一口地道的汉腔。经过化验等检查和根据经验判断,我被确诊为流行性出血热,立即安排在住院部护士站对面的走廊里抢救。

住院的前7至8天,是最难熬的。先是发热期。入院不久,开始全身发冷,盖了3床棉被还冷得发抖,把病床都抖得嘎嘎直响。冷后又高热,发烧到39度至40度。经过治疗两天两夜后,退烧了。接着是低血压休克期、少尿期、多尿期、恢复期。在少尿期,医生严格控制液体进入体内的数量,不让喝一滴水,嘴唇全部干得起了泡,只让把毛巾打湿,润一下嘴巴……

我住院的第二天,在沙湖水利工地劳动的父亲,从生产队运送生活物质的乡亲口中得知我病了的口信。父亲在水利工地十分清楚流行性出血热的厉害。流行性出血热的宿主是黑线姬鼠,黑线姬鼠带上病毒后一般只能爬高一尺左右。水利工地民工都住工棚,为防止感染流行性出血热,都会在工棚四周挖一尺五寸深的涧沟,一旦有黑线姬鼠想进入工棚,就会落入涧沟,被人捕杀。但工地仍有人感染流行性出血热,医疗条件差,死亡率极高。正是因为父亲知道出血热病的厉害,他惊恐至极,连夜从沙湖水利工地往回赶,一天一夜,徒步150里,来到医院病床旁照顾我。急火攻心,父亲大口大口吐血……

与我初中同校的几位同学,因家离通海口公社所在地近,他们在通海口中学就读高中,周泽洪、肖庆胜……等同学凑钱买了瓶装水果罐头到医院来看我,下课后,几乎每天都到医院来“讨个信”……现在想起来,都忍不住流泪。

大概在医院治疗了两个多星期,医院让我出院。但身体虚得很,双腿根本站不起来,无法行走。父亲、母亲、姐姐又用板车把我拉回家里。我在家里又躺了一个多星期,浑身针刺般疼。母亲找来我上小学用过的“独凳子”,让我杵着下床重新学走路……母亲还杀了老母鸡煨汤为我滋补身子……这个期间,我的双脚脚板及脚板四周开始脱皮。以后也周期性脱皮,至今如故。

一个半月后,我返校上课。那时时兴“开门办学、勤工俭学”,返校不久,学校组织学生为陈场粮所新建粮站挖地基、开夯。我争强好胜,也没有请病假,就去了工地劳动。一人三米长,挖地基、开夯。干了一天,我双眼肿得睁不开了。眼看就要放寒假过春节了,我真不想自己又得病,让父母操心,就在学校拖了3天,结果双腿、双臂也肿了起来。星期天回家,父母又把我弄到原小河公社医院住院治疗。诊断为急性肾炎,住了两个星期。治急性肾炎,医生不让吃盐,我就吃了很长时间的“淡菜”。

流行性出血热是由汉坦病毒的各型病毒引起的。病毒进入人体后,在血管内皮细胞、骨髓、肝、脾、肺和淋巴结等组织中增殖后再次释放入血,引起病毒血症。汉坦病毒可直接破坏受感染细胞的功能和结构,并可诱发固有免疫应答和适应性免疫应答,释放多种细胞因子,导致机体多器官的损伤。

现在想来,当年感染流行性出血热,当是在学校油毛毡棚舍住宿时,黑线姬鼠爬了我每周带到学校的“腌菜坛”,传染了病毒。那个“腌菜坛”,作为见证物,我现在还放在书橱里。

1977年春季学期,学校考虑到有学生感染了出血热,想办法在5间教室旁盖了一间教室给男生做宿舍,也为学生购买了双层高低床。我和我的本家兄弟涂阳生共用一个上铺,完成了我的高中学业。7月15日,我们高中毕业。当年11月11日,父亲去世,年仅50岁。父亲是为我累死的!!!

1977年10月,我走上大队民办教师的岗位,担任初中二年级语文老师。我的一名学生品学兼优,后来考取了武汉大学哲学系,娶了为我治疗出血热的通海口医院院长的闺女为妻子。我的另一名学生考取同济医科大学,学成回到家乡服务乡亲,后来还担任了通海口医院院长。1979年我考上公办教师后,到通海口公社所在地的学校去任教,我的另一位主治大夫肖正宽先生的女儿成为我的学生,她在我的班上考取省重点中学—沔阳中学,后来考取北京邮电大学,现在是省里一家电信企业的高管。

2016年,距我患流行性出血热40年后,我到同济医院体检,告之医生我得过出血热和急性肾炎,医生细问后,肯定地说:“不是急性肾炎,就是体内的出血热病毒没有完全清除干净,是出血热的后遗症。”体检的医生还告诉我,得过出血热后,对出血热病毒终身免疫。

——记1976年的死里逃生。

(阳斌—2020—2—20 于武昌;本文已刊《楚天都市报》。作者邮箱:2207427138@qq.com.

【补白:我业余写作40多年,完成了300多篇散文、随笔、札记。在我的习作本上,还写有60多个写作线索,但其中有那么10多个线索,涉及我“心中永远的痛”,始终没有勇气写出来,有时刚起笔,泪水就打湿了稿纸,只好作罢。当前的疫情引发我的记忆,写了上面这篇《1976年死里逃生记》。不周之处,读者海涵。】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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